许多年前的一个北方小镇的生活,是有意味的。这是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。就像那些终年荒芜的群山,它用冷峻掩护着杂草一样生生不息的力量;就像那些铺天盖地的黄土地,它用沉默埋藏着绵延不绝的理想。磨坊,是这个小镇的中心。因为它是满足小镇现实的物质生活的不可省略的一个环节。与磨坊一箭之遥,坐落着一所小学。这个小学是小镇的另一个中心,与磨坊比起来,这个中心显得隐秘一些。因为它寄托着小镇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渴望,小镇未来的线条与色彩都隐藏其中。磨坊与小镇,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小镇的内在的平衡。
对于青岛这座城市的历史来说,与港口达成一种隐秘平衡的是图书馆。虽然,构成这两种东西的材料迥然不同。一种是钢铁,一种是纸。这两种反差巨大的重量形成的是一种默契的呼应。钢铁的重,托起的是经济的盛宴;纸的轻,托起的是思想的盛宴。这两种无法用同一种方法计量的重量,却具有着殊途同归的品质:维持着城市健康的世俗生活的氛围。
图书馆是森林一样生机盎然的生态,一群活着的、生命力旺盛的文字群居其间。这种丛林一样庞杂的文字构成一种不可磨灭的精神图景。有人说,经典是什么?就是无论你读过几遍,也无论过了多少年,当你每一次阅读时,都会有全新的发现。图书馆是经典的、世俗的、历史的、当下的,是能够包容各种精神世界的大空间。
青岛的图书馆是与城市一起生长的。1924年,选址在莒县路2号的胶澳商埠公立通俗图书馆开馆,这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。有藏书室两间,阅览室一间,管理员两人,杂役一人。但是,我们毕竟有了源头。只要有了那怕简陋的源头,就会有奢华的江河湖泊。
在青岛的图书馆历史长河中,一个叫宋春舫的人让人感佩、肃然起敬。在1930年7月,他在青岛创办褐木庐图书馆。在当时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,这个戏剧专业图书馆闻名世界。70多年过去了,当我在一个普通的秋日下感受青岛图书馆的成长的体温时,对那个在青岛文化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,散发着传奇色彩的褐木庐图书馆,发出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的浩叹。
从“褐木庐”这三个字的来源中,可以看出主人对戏剧的痴爱。据史料记载,“褐木庐”这三个字是世界三大戏剧家高乃依( G orneille)、莫里哀(M oliere)、拉辛(Racine)三人当时汉文译名的首字。据说,当时褐木庐所藏中外文戏剧图书达9000余册,被称为世界三大戏剧专业图书馆之一,有的外国人从欧洲写信来借书。
居住在上海的戏剧家李健吾慕褐木庐大名,他曾说:“做梦自己有一天飞到青岛,飞进他的书库,在那些栉比的书架中间翱翔。”
但当年那个盛况空前的褐木庐的地址在那儿?没有人说出一个准确答案。褐木庐的香火为何断了?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。这多么令人黯然神伤啊。
1936年,青岛市除了青岛市立图书馆(胶澳商埠公立通俗图书馆的发展)以外,有山东大学、市立女中、礼贤中学等数十个图书馆。这些图书馆虽规模不一、风姿各异,但在当时,却构成了青岛文化的一道“银河系”。
1936年7月在青岛举行了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三次年会。会议由叶恭绰任主席,他在开幕词中说:“……青岛不但风景优美,气候宜人,建设极为努力,尤其是文化方面。”可以想象,那种纸上的盛宴,对于城市的气质产生怎么样的浸淫和烘托。
图书馆与城市的发展是同步的。它不是城市的点缀,它就是城市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感官。1949年6月2日青岛解放时,只有1.4万余册藏书,300多平方米的馆舍,目前已成为拥有114万册藏书,2.5万平方米的现代化图书馆。现代化港口与现代化图书馆正在达成一种新的、稳定的平衡。
回忆自己大学时光,最让我留恋不已的是安静而博大的图书馆。对于一个求知欲与生理一样处于快速成长期的学子来说,图书馆,无疑是一道不可替代的盛宴。
这种纸上的盛宴,能够决定着一个人心灵的丰富与贫乏,也决定着一个城市的坚硬与脆弱。此言不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