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年前的盛夏,我曾经驱车穿越南京市区。记忆里,梧桐树的浓荫笼罩了街巷,拥挤的车流和路边纳凉的大妈,组构城市黄昏的版画。我们迷路了,路人的指点友善而且耐心,我感到了美好。燠热让我那一夜无眠,客房里没有空调,无法抑制地出汗,无法抑制地去想:明早就过长江,过了江算是北方吧?
此后几次路过南京,坐列车飞驰而过或乘飞机中转,只能凭窗投去深深的一瞥。好像全是在雨天,潇潇的雨幕,郁郁葱葱的水杉树。烟雨迷蒙中,我的感觉很特殊。
我眼里的南京,一直是很凄美的城市。凄楚在于历史上的血与火,龙蟠虎踞只是奢望,十朝都会似乎都很短命,悲剧的情节教科书式的冷峻。但是南京的确是美丽的,与其他省会比较,具备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。南京有种神韵,俏娇妩媚又典雅非常,顾盼生情中流露出悠远而厚重的底蕴。南都的风貌有温良的况味,古今混杂,不南不北,不愠不火。南京不像北京,没有雍容华贵的威仪,南京又不似东邻上海,日夜喧嚣澎湃,南京就仿佛路边的夹竹桃,朴素着的恬静着的从容着的。
秋天的微风拂过街头,将零星的枯叶吹落,给人以温情的意味。选择在黄金周出游是无奈的决定,经验告诉我,避开人群应尽早出门。出了旅馆,我发现一家人成了三片舒展的树叶,饱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。汽车叶片样飘过街道,在中山东路,我看见清洁工在擦拭广告灯箱,神情是那样的专注,一瞬间升腾的是感动,想一想还是感动。梧桐树似乎比印象中少了,巨大的树冠中穿行着电力线什么的,很隐蔽也很沉着的样子。颇具历史质感的街路牌依次闪过,明城墙很壮阔,民国建筑依稀可辩。在无处不在的沧桑痕迹面前,做为遥远的东北来客,我惭愧于自己的浅薄。晨光里的南京城,像一脸残红懒布的女子,猛地想起这里以金粉之地而著称。街边点缀的是花花草草,街头是川流不息的生活热浪,接二连三的娶亲花车驶过,流动着节日绝美的风景。阳光从茂密的梧桐树缝隙间洒落,给长街点染上了斑驳陆离。窗外随处可见的苏果连锁店,为数众多的肯德基、麦当劳快餐店,看的出南京的胃口已经很西化了。细腻的淮杨的风味,是否因此开始变得简单起来?
夫子庙大概是很怀旧的集市,秦淮八艳的轶闻十分模糊。我的想象力是如此贫乏,恰似粉墙黛瓦的色调,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。徜徉在江南贡院、乌衣巷,在嘈杂的氛围里,穿过熙熙攘攘的宠物市场,惊觉历史原本并不遥远。亡国与否,当年和商女的关系很大吗?深深浅浅的街巷,密密匝匝的店铺,饭店里飘出的撩人的气息在游弋,享受的滋味浓郁地弥漫在空气中。伏在桥阑干凝望,总觉得水榭歌台很虚假,脑子空空一片,所有曾经熟谙的古诗,连同低沉忧伤的丝竹一起遗失掉了。《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却清晰地浮现出来,但我肯定:朱自清“骗”了读者,由此推理,《荷塘月色》也言过其实吧?十里秦淮是娱乐的地方,从前充盈着很暧昧很色情的味道,按北方的话说粗俗的很——窑子街啊。秦淮小吃是精致的,微缩成樱桃小口状,原谅我难以忍受油炸臭豆腐的幽默。慢条斯理的秦淮河终究要汇入长江的,这一次才知道,秦淮河有内外之分的。凭阑拍照时,心中萌生了几分滑稽之感。
中山陵将注定是南京永远的招牌,也许是中国最豪华的寝陵,并且空前绝后的陵园。雪松巍巍,长阶峨峨,伟人安息于此,是南京的造化,是不朽的亮色。而雨花台繁花似锦,幽雅如画,美丽得叫我眩晕,叫我心悸。鸡鸣寺该是久负盛名的,奇怪的是拥有新旧两座山门,门都朝东开,实在匮乏古典的意味。伫立于紫金山巅远眺,山脚下的城市影影绰绰,烟笼雾锁中勾勒了恢弘的轮廓,看上去极其隐秘。真难想象,这座伟大城市曾数次淬火,数度夷为平地,凤凰涅磐也是有轮回的。钟山的风鼓起衣襟,长江隐约如带,仿佛素淡的稠巾系在城市的胸前。俯瞰玄武湖,看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仿佛沉静明亮的眸子。
节日的湖南路才是最值得激动的所在,这里真切律动着都市的脉搏。中秋的月亮慷慨地覆盖了古城,清辉再一次洒落曾经千百次抚摸过的金陵。华灯夺目,让月光逊色,我忘记了消遁的时空。狮子桥对面的灯光隧道光怪陆离,斑斓璀璨;临街的居民楼上,无一例外地装饰了红艳艳的绢花,和满街的国旗共同渲染喜庆。良辰美景如斯,天上人间如是,人如潮歌如海,我只算是其间的一小朵浪花。我们一家三口随意地走着,不一会就迷失了自己。异乡的夜晚没有孤独。
走马观花的感受,行色匆匆的叹喂。听说新模范马路将洞穿玄武湖的,而地铁也在掘进着。我所知道的,都来源于我的朋友,我的快乐来自于他们的自豪。直觉里,南京人是朴实的,既有南人的细腻又有北方的爽朗,他们是平和的,有着乡情样的亲切。我喜欢他们,连同南京!